2021年10月9日 星期六

〈鱷魚的眼淚〉02

  【所羅門】


  因為無聊的祭奠和執念,我多花了一點時間玩扮家家酒,直到第五天,才終於抵達了M鎮。

  聽說有人將這裡稱為瓊斯鎮,我倒是期待能有這樣的發展,可惜這不過是個玩笑而已。

  在我見過瓊斯兄妹後,終於能夠完整表達意見,而不是被哭泣和恐懼給耽擱的荷魯斯也補充了一些城鎮的規矩,以及「職員」、「保全」、「客人」之類的怪物習性給我聽。


   這幾天下來,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我的存在。


  「所羅門……」他推了推眼鏡,皺著眉頭,他似乎經常露出這種表情。「所羅門、」


  「所羅門!」


  「嗯?」我慢慢轉過頭去,偏著頭笑。「怎麼了?」


  「你又不專心。」荷魯斯控訴道:「是你自己說要搞清楚商場構造的,我已經講到四樓了,你有在聽嗎,還有那些櫃位……」

  「有在聽啊。」我笑說,又將頭轉了回去,看著附近的一對情侶,「都記住了,沒有遺漏,你要考考我嗎?」


  「……那倒不用。」荷魯斯像洩了氣的氣球似的,收好紙筆,以及他精心製作好的地圖——雖然我有些懷疑實際上的作用,但這個少年似乎是不做這種事就不安心的性格。「你會這麼說,就是已經記牢了吧。」

  「聰明。」我說:「趁現在清閒,來分配一下明天的物資吧。」


  話雖如此,我的目光卻依然沒有從那對情侶身上離開,儘管女人說男人在星期四晚上獨自出去,不知道是去和哪個野女人約會,自己是為了追蹤男人才會來到商場,而後就困在這裡了;男人卻說他星期三就出差去了,會來到這裡是因為發現女人在星期三晚上鬼鬼祟祟的,似乎要和上司幽會,自己才會追趕著來到商場,然後被困在這裡。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情侶鬥嘴,這個紅杏出牆,那個到處偷腥,總的來說,兩個人是半斤八兩,很速配呢。

  但從這之中,我觀察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,或者說……猜想,而荷魯斯卻尚未發現。

  也是,再精明的孩子也有個極限吧。我笑了。


  「荷魯斯。」

  「嗯?」


  分配完物資後,我托著下顎,犯懶地揉了揉眼睛後,便坐起身來,挺直背脊,稍顯認真地問:「能跟我再說說,格里芬的事嗎?」


  「這幾天你一直在逞強。」我放軟語氣說:「說出來會好一點。」

  荷魯斯的眼眶又紅了,他脫下眼鏡,揉了揉眼睛,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裡閃滿淚光,那幾縷拂過淚痕的黑髮也黏在了發紅的臉頰上。

  「……格里芬。」他無聲地哭了一陣,終於開了口。「是我的童年玩伴。我們從小一起長大,平時如果我被欺負了,都是他保護我的。」

  「聽名字,你們是埃及人吧?」

  「是……我們住在首都,福斯塔特的中心區。」荷魯斯吸了吸鼻子說:「我們一起到商場裡,然後走散了,後來過了好久,我一個人在商場裡待了幾天,每天都很害怕,是格里芬找到了我。」

  「他一直留在這裡等你,對嗎?」

  「嗯……我想是的。」荷魯斯低下頭,輕輕地說:「他說他在這裡,等了我三個月,我們在想,也許是這商場內的時間比較錯亂,才會產生這樣的現象吧。」

  「那天我們本來是想從安全點移動到城鎮內,但卻因為超過時限了,不得不回到安全點附近,接著就遭遇襲擊……」


  滴答。

  滴答。

  眼淚落下的聲音,是長達十數年友情迎來終結的配樂,我並不反感,甚至有點享受。荷魯斯口中的格里芬,是個衝動、莽撞、勇敢,粗中帶細,且一直惦念著他的好友。這世交的友情源自他們父母那輩,但或許是荷魯斯先天體弱的關係,格里芬總是格外照顧他。


  「像冬天裡的……太陽一樣。」

  荷魯斯的呢喃既輕而淡,用憧憬著泡影的聲音,吐出了今晚的最後一句話。「我想和他再摘一次無花果。」


  「如果、如果能回去的話。」

  「我會帶他最喜歡的三葉草的花,去看他……」

  我注意到他手裡正緊緊抓著一條項鍊,黃銅製的墜頭上有著精細的鷹頭獅刻飾,瞧那做工,確實是家境優渥的孩子才用得起來,在我們那個世界,這種象徵物通常會戴在本人身上才對。

  喔,對,我說的是「我們的世界」

  這個說法其實有些謬誤,因為在我的世界裡,開羅才是埃及的首都。

  我也發現,在這裡的其他人,聽到荷魯斯的名字會有微微的訝異,甚至有人會嘻笑著,問荷魯斯「這是不是就是埃及那個鷹頭神的名字?」

  並且,其他人極少有用神話或名人來取名的情形,光是這幾天,我就碰到了不下五個名為瑪莉,卻不姓居禮的女人。這是極其罕見的現象,我聽聞的當下,甚至都有些錯愕,但荷魯斯卻相當淡定,似乎認為這一切都是源自時間的影響。

  而我當然不這麼認為。


  時間……不足以解釋地名的謬誤和取名習慣的不同。

  這些大大小小,並無規律的差異,使我得出了一個結論。


  在這商場內的人類,皆來自不同的世界。

  也就是,那名死去的格里芬,和現在存活的荷魯斯,即便互相留有與對方相關的記憶,也或許來自類似的世界,廣義上能稱作朋友,但深論起來,終歸還是來自不同的世界。


  窄義上說來,更是壓根沒有任何關聯。


  「……睡吧。」我將哭累的荷魯斯抱在懷裡,順道拉了幾個玩偶放在他的身邊,但我認床,所以在這一刻,我倒是比較享受他因哭泣而發熱的體溫,然後笑著,輕撫了下他手心中攫著的鷹頭獅吊墜。


  「做個好夢。」

  或許,告訴他,屬於他的格里芬此時還在原本的世界,或許正焦頭爛額地尋找著失蹤的他,但卻依然活著的消息,能真正讓他負罪的心理得到救贖吧。

  可那對我來說,又有什麼好處呢?


  我不想說。

  那樣就太無趣了,和我過去二十三年內做的,又有什麼差別呢?所以,就讓秘密繼續沉睡吧。


  我掐了掐荷魯斯的手臂,掂量著手心下的份量,然後瞇了瞇眼,覺得有些單薄。

  但也是……聊勝於無,而且,在這樣危險而不斷變動的環境裡,有個較為熟悉的存在也不錯。


  那麼,暫且就這樣,且走且看吧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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