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續自〈開場〉
這是一個我想知道多一點情報的骰子





明知故問。
是熟悉的人,熟悉的聲音。
「喔,又見面了,陸哲先生。」所羅門笑望著對方,面上沒有任何一點焦急的影子,更微微提起了藏在身後的手,露出女人那色彩鮮豔的指甲,然後與之十指相扣,微微磨蹭著。
緊接著他側頭垂下眼眸,深深注視著那隻斷掌,輕聲說:「我在嘗試。」
「做以前就一直很想做的事。」
「這次你身邊沒有跟著那……喔,我有點忘記他的名字了,但你應該知道?就是會從你背包裡拿食物的那傢伙。」他緩緩說完,才抬起頭,凝視著對方的雙眼,並為那一點殘存的……該怎麼形容好呢?例如異樣感……?
總之,他感到有趣,並往前走,緩緩靠近對方。
「從上次遇見,我就想說了。」
「你看起來像個好人。」那雙藍眼幽幽的,反射著光,又彷彿在將光吞沒。「卻又不像。」
「不過——見識到兇殺現場,總該有點感想吧?」
再次對上視線時,原先那冰冷的雙眸已變回之前所羅門所見的樣子,但眼底的那股陰暗也許就是帶給所羅門的異樣感。

見對方緩緩的靠過來,陸哲既不後退也不前進,就只是等著所羅門緩緩靠過來,雙手插在口袋裡仍是那派輕鬆的模樣,但視線卻從未在所羅門身上移開過,既像是要警惕著也像是在觀察著。
陸哲稍微低下頭,昏暗的環境一瞬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,但仔細觀察的話能發現他的肩膀些微顫抖著,以及輕聲到幾乎聽不到的笑聲從他嘴裡發出。


「做了的感想?也就那樣吧。」所羅門淺淺笑著,又繼續靠近。
一如飛蛾與某些魚類的趨光性一樣,對於他而言,陰晴不定、情緒不穩、陰沉的臉色,又或是異樣的眼神,都像是散發著馥郁香氣的餌,即便底下藏著深鉤,他也樂意將其含入口中,淺嚐風味,再將銳利的金屬吐出。
就算柔軟的內壁被勾破,腥甜的血味溢散而出,也甘之如飴。
「我看了一部電影,裡面有一隻魚,魚整天想要去到大海,但當牠真的抵達時,牠仍舊是在游泳,生命沒有任何改變,抵達,就僅僅只是抵達而已。」
陸哲的瀏海很長,有幾絲還遮在眼頭,他湊近距離,一方面也是為了看清對方虹膜上細微的變化,或是瞳孔的顫動。
「我回答了你的好奇,接著來說什麼呢?正直的標準?哦,那於我來說,恐怕是最難理解的事了。但你說的,無論是哪一種,聽上去都不過是無謂的道德標準給拘束著的可憐人罷了。」
「不過,我倒是信奉著一條守則。」他勾著的唇像彎鉤,吐出的話音輕而柔軟。「等價交換。」
滴答。
他持著的那隻手,還往地上滴著血。
染污了漆黑的地面。
「該你回答了,陸哲先生。」
細細一看,虹膜亦或是瞳孔的顫動都沒有,宛如死水般的平靜,毫無溫度可言,若真要形容陸哲的眼神的話──那就是空虛。
不管是他溫和的笑容還是輕快的語調都非常不符合。
之前因為距離不夠近的緣故,笑的時候眼睛彎灣的看起來真的是在笑,但如今在距離如此近的情況下,只能看到陸哲眼裡沒有任何情緒,有的只是眼底的陰暗。




真是奇怪的傢伙。所羅門忍不住這樣想。
「你像是空殼。」他平鋪直敘地說著這句話,海藍色的眼褪去狂熱,變得有些平靜。
本以為是褐色,結果是帶著點紅的顏色。
他指的是對方的眼睛,但即便這麼近看,他也無法從裡頭找出任何一絲意義,或者說是慾望。這有點敗壞了他今晚的情緒,他想,又轉而勾起了笑容,放下手上那隻斷掌,胡亂地抹開了沾於自己臉上,有些凝固的血後,攤開手邀請道:「那麼,你要搭乘電梯嗎?」
「我想看點有趣的東西,例如你面對『客人』時的模樣。」他笑得燦爛,如果忽視那些血跡的話,那大概是個紳士又純真的笑,宛如稚童。「那一定會很有趣,至少,比你現在掛著的笑還要真誠?」

對於一個什麼情緒都感覺不到的人而言,說他是具空殼真是在適合不過了。

算是能明白所羅門似乎在不停的試探些什麼,但如果眼前的這個人能夠引出自己的情緒的話,那麼就算是邀請他入地獄,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。


隱晦的說詞,但意思是怎樣兩人大概也都明白。
那就表示他難得做了樁好事?所羅門抑了抑眼,難得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「哈。」沉默一小會後,那海藍色的眼還是停止低抑,映著光線,重新被笑意給充斥了。「用你的填補我的,用我的填補你的,完整彼此的空缺……還真是個好主意。」
他轉過身去,卻沒有放下警惕,一邊用餘光側瞥著陸哲的動態,一邊按下了電梯按鈕。
夜已深,這段期間內似乎沒有人搭乘電梯,鐵門打開的同時,那裡頭本應該存在的女性屍體也已然消失,留下的只有斑斑血跡,和此刻在裡頭湧動的黑色霧氣。
「請?」他側過身,讓了條路給對方,然後直直地望著對方的眼,眼底染上了一絲隱晦的興奮。


彷彿不在乎對方把自己盯到快穿出洞來,率先踏了進去。
儘管只有側面的眼神,所羅門若是仔細觀察的話,便會發現原先那染上暗沉的鴛色眼眸,一閃而逝的光。
「該說是日本人的習性嗎?」所羅門笑了,一邊蠻不在意地踏入電梯,一邊說:「你似乎總是在意些奇怪的細節。」
竄入鼻腔裡的腥氣,鞋底黏膩的觸感,他的表情像是在享受這一切似的,格外地放鬆,可同時,卻也自長褲的側袋裡,拿出了一把染血的小刀,迅速地揮到了對方的頸邊。
刀鋒與肌膚僅僅隔著幾毫釐,彷彿在描繪動脈和氣管的形狀似的,慢慢地往下動著。
然後暫停。
「兩個選項。」他笑著說:「看著客人,又或是教會我,你剛才說的事?」
他的舉動並沒有敵意,不如說,介於某種曖昧的境地,像是莽撞的臨時之舉,又像是某種社會觀察,奠基在微妙的自信和自負上,交織著呈現在對方的眼前。
或許,也只是個邀請罷了?

他沒蠢到在進入狹小的空間裡還不防範眼前的殺人者,剛剛在他周圍繞也是為了想找出對方會把武器藏在哪裡,在對方把自己快盯出個洞來的同時,他也盯對方快盯到要燒起來。
要說唯一不同的點,那便是所羅門手上的刀沾染著血,而陸哲手上的菜刀乾淨到像是沒被使用過似的。

他想過很多的可能性,除了現在的對峙情況下,還有想過被所羅門直接割喉而自己反擊的畫面,亦或是只有自己抽出刀⋯⋯很多很多,但果然還是現在的情況更符合自己的期待。

「你真是個瘋子。」所羅門愉悅地笑彎了眼,語調裡充滿了讚賞。「所以呢?你要我做什麼?」
他還是不清楚對方的想法,不過,那拿著潔白的刀刃抵在他頸旁的行徑,還有稱得上是俐落的迴避動作,都極大地取悅了他。
而在樂子面前,他總是很好說話的。
「別吊人胃口了,說吧。」他緩緩地推進著刀刃,雖仍未碰觸到對方,卻也將距離縮短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,他的血液在鼓動,他張揚地笑著。
回視的眼底寫滿了迫切,和興奮。
「我已經迫不及待了。」
感覺到冰涼的刀刃似乎越來越接近自己的頸部,彷彿只要吞個口水就會碰到似的。

緊盯著對方的眼神,他很清楚對方很期待自己的回答,如果不是對方所期望的會因為太失望而直接毫不猶豫的劃下刀刃嗎?

「為什麼?」所羅門垂了垂眉,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納悶的神情,又挑高了單側的眉,笑說:「我有什麼特別值得觀察的事?」
他其實已經有一個……姑且算是小跟蹤狂?總之就是會幹那種事的傢伙,雖然他也不認為對方的「真愛」只有他一個就是了。
「真奇怪的要求。」他微微收回了刀刃,鬆鬆地護在自己身前,摩挲著下顎說:「我就那麼像是動物園裡的觀賞動物嗎?」
「我原本還以為,你會想要我也看看這周遭的客人。」他稍微轉了轉身子,但當然是沒讓視線和這裡的任何一個黑影對上,然後笑說:「或是讓我親身體驗一下,被刀刃刺穿的感覺。」
「結果只是要觀察而已,不覺得可惜嗎?」




「像是幫你殺一兩個你看不順眼的人?」所羅門笑得眼彎彎,而後搖了搖頭,笑道:「我當然見識過最深的恐懼了,現在想來,還是令我感到噁心,所以就不必了。」哪怕那對其他人來說,應該是世界最甜蜜的吻了。
「只是觀察當然可以,你需要近距離觀察嗎?還是在我身上裝竊聽器?商場裡有這種東西嗎?」他其實不太在意隱私,接著便往前一點,伸出手,用兩指將對方抵在唇上的刀刃捏開來,笑著說:「或者你也可以欠著,我覺得無聊的時候,會再來找你玩的。」
「在那之前,就請千萬保重身體了?」



看起來是打算離開了。
對方的價值觀到底是如何構成的,以前生活在怎樣的世界,以及,為何自己對於他來說有所價值,這些謎團隨著對話,彷彿愈堆愈多。
「好吧。」所羅門側了側頭,一邊將刀子妥善而徹底地收納好,貼身帶著,一邊噙著笑說:「下次我會準備更整潔的場地,方便和你對話的。」
「那就再見了,觀察者先生。」他說:「祝你夜晚愉快。」

所羅門:2053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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