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所羅門】
兩次殺人不成後,我放低了標準。
將目光移向了動物。
這對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,猶如植物需要陽光,空氣和水一樣。我也需要殺戮,仇視和血腥,再不濟,也想聽見哀嚎,也想享受猜忌。
我是那樣的格格不入,與這個社會,我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完美的偽裝的時刻,是在女孩跳樓失敗的那個傍晚。
老師把我單獨叫了出來,一臉嚴肅地看著我。
「所羅門。」他說:「你靠過來。」
我一向是聽話的孩子,至少,表面上是。我往前一步,仰起頭看著起碼高我半截的成年男人,我知道我無法違抗,或者,如果他施暴的話,我會吃一點虧。
然而他只是用那雙憂心忡忡的眼,透過鏡片,注視著我。然後嘆了口氣,過了許久,才一邊揉著眉心,一邊開了口:「警衛在學校裡放養了幾隻狗,你知道吧?」
「是的。」我笑著說:「他們個性溫馴,白底黑點的是泰德,有著捲曲棕毛的是彼得,黃色短毛的是麥特……我偶爾會餵牠們一點乾糧,麥特最貪吃了,每次都等不及。」
「麥特死了。」他看著我說:「誤食老鼠藥,被毒死了,警衛很難過。」
「哦……」我試著表演出哀傷的樣子,低了低頭,但唇角的笑意卻忘了卸掉。「那真遺憾,是我今天聽到最令人哀傷的消息了。」
試探?我當然知道這是試探,但是無所謂,不被發現還更無聊一點。
「真希望能當面安慰警衛先生,荷魯斯老師。」我重新抬起頭,試著讓自己看上去更誠懇一點。「您會准許我去的吧?在您確認完您想知道的事之後。」
「你不正常,所羅門。」荷魯斯捧住了我的臉,黑黝黝的眼裡飄著執著,我從未看過這種眼神,因而有點怔愣,現在想來,我當下的表情肯定很茫然。「你在享受這些事,你因為別人的苦痛而感到快樂,這是不對的,你應該——」
哎。
真有趣。
我喜歡這種發展。
「老師、老師。」我配合地按住了荷魯斯的手,在他繼續教育我之前,低聲打斷了他。「老師……我想先問您一件事。」
荷魯斯停了下來,捧著我臉頰的雙手也鬆了點,他的眼神,也似乎軟了一些,這是默許,也是鼓勵。他還做著能與我溝通的夢境,在這場夢境裡,他在引導一頭迷失的羔羊,他努力地撥開那黑色的毛皮,找到羔羊那依然純真的眼眸,然後對視、說明,企圖以同理心呼喚羔羊僅剩的人性。
在他的認知中,我只是個誤入歧途的孩子。
「我是不是這一輩子。」我望著他的眼睛說:「無論三十年、四十年,或是五十年後……都感覺不到真正的快樂了呢?」
荷魯斯愣住了。
「你可以跟其他人說。」我繼續說:「我已經不在乎了,因為,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。」
「是我有病,是我不好,我找不到一個……對的方式,讓自己感到喜悅。」我繼續望著他,拉著他的手,輕輕說道:「我不敢跟父母說,我不敢跟任何人說,沒有人可以教我……該怎麼辦才好。」
在我緩緩鬆手的瞬間,荷魯斯反過來捉住了我,並將我拉得更近。
他在顧忌我的感受,想抱我,卻又不敢真正抱緊我,只是將溫暖的手掌放在我的後背,摸狗摸貓似的,輕輕拂了拂。
我還是起了雞皮疙瘩,還好這次只有手臂而已,我穿著長袖,完美地藏住了。
在他第三次地順過我的背脊時,我意識到了,這是一個信號,所以我終於軟下緊繃的肌肉,輕輕地,靠進他的懷裡。
「所羅門……」
荷魯斯的嘆息聲,和其語氣中的一絲欣慰,讓我知道,我答出這道題的正確答案了。
「我會教你的。」他摸了摸我的頭,哄著我說:「教你是非,對錯,同情和同理。」
「教你如何不傷害誰,就能獲得快樂,教你如何愛人,教你如何不在無意間……做出,像今天這樣的舉動。」
我痛恨死了這世界,卻也不得不承認,這很方便,三言兩句的功夫,刻意犯行就成了無意。
「你的回答呢?」荷魯斯問。
我刻意停頓了一會,直到他焦慮地想看我的臉,才抬起頭來,望著他,用遲疑的語氣,吐出了一聲「……嗯。」
荷魯斯還是看著我,從他的眼神中,我讀出了少許渴望,還有輕微的不滿。
我在心裡竊笑,表面上卻仍是猶疑,過了一陣子後,才像是鼓起勇氣般的,握住了荷魯斯修長的手指。
「我相信……您。」
荷魯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我也笑了。
笑綿羊親自為狼縫上羊皮,盡心地教導牠該怎麼模仿一隻羊。
從那日起到畢業後,我經常來拜訪荷魯斯,我漸漸開始熟知有關他的一切,例如他的伴侶名叫格里芬,兩人是因為嚮往異國文化才如此取名的。比起荷魯斯的黑髮黑眼,格里芬的長相倒比較常見,是隨處可見的金髮藍眼。
他們是在教師研討會上認識的,據說荷魯斯還曾經將我的案例作為談資,隱晦地和格里芬商討對策——這看來幸福的樣子令我覺得礙眼,對於成為談資的這件事,也相當不悅,倒不是甚麼特別的理由,就只是不喜歡和樂的畫面,和這些自以為是的教師罷了。但隨著時間流逝,我也慢慢學會盡量別對周遭的人下手,也包括這兩人。
除了如何表現地像個正常人外,荷魯斯教會我的唯一一件事是:太親近的人即便再愚昧,也總能看出我的破綻,又或是破壞我的好事。
我學會了區分下手的對象,在無人認識的街道,又或是城市,我藉口愛好旅行,又或是以交友的名義,在網路上隔著幾個跳板唆使他人自殘。
也學會忍受擁抱帶來的作嘔感,用蒼白的安慰,控制處於苦痛中的人類。
這很有趣。
但也很無聊。
還要過多久呢?
直到我被逮住,又或是死亡,又或許是誰終於發現,我不是他們想像的那副模樣。
或許我該試試嫁禍?又或是我真的,模仿得太完美了?我應該誇讚自己是個天才?
或許我離瘋狂已經不遠了。
或是還有一段距離?
在我猶豫不定,被家人硬是拖去商場散心的那一天。
轉機,便驟然降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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